未至，未央

差不多十年前了罷。去SIHH看表，同行是一位來自中國臺北的攝影老師。他戴了一只帕瑪強尼，鉑金，小三針，小尺寸。這區區八個字，其實完全不能說出它的精致。老師很欣然的摘下來，叫我看一看，然后碎碎念著，這樣的工藝，沒人肯做了。

嗯，量產是高級制表的死穴。窮幾年之力，也做不出幾只的， 才有可能是好東西。算計心思隨便給個名目，就能盆滿缽滿，何必還要算計一只手表好不好看。但你們對這個世界的誤解，真是枉費心機。

帕瑪強尼先生創立品牌之前，做古董鐘表的修復，PP都只能拱手謙卑。后來，每年表展都會采訪他一次。相談甚歡之時，他會屏蔽左右，神神秘秘拿出一只手表給我看，然后以食指碰唇，比個“噓”字。我會吹胡子瞪眼的表示吃驚，說，這不是修表，這是修歷史的，您是不是選錯行了。

他拍著我的肩膀笑，像個孩子。

孩子不是貶義詞。因為通透豁達，簡單專注，沒那么多人情世故，于是才能做出更透徹的表。采訪時，他會多少有一點不得不正襟危坐的膽怯，但說到手表，他就永遠都能底氣十足的，給你亮出一副同花順。

先生曾經做過伊斯蘭教義的座鐘，只有十只，是圈子里古怪又冷門的冷兵器。這世界有若干種高傲，譬如，這樣的座鐘，只能訂制，首付是全款不退，至少兩三年交貨，其一；

但先生會說，這個，有了，你喜歡么，你自己看。其二。

表展里的喧囂，先生只以冷眼觀瞧，你出你的、我出我的，自掃門前雪罷，反正，表與識家。

不曉得先生知不知道，中國的二十四節氣，七年前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非遺。也許下次采訪，可以當面求教一下；說不定，一時欣喜，還會拿出甚么新表，教我獨家披露。但先生的中國夏歷表，已經做出來了。

新聞稿里很謙遜，只說能“囊括幾乎所有的中國歷法信息和月相功能”，那真的是，萬年歷都不能掠美的復雜計算。我這東南西北無從分辨的人，也背過“春雨驚春清谷天”，但從沒想過，它能做成一只手表。

3點位的小表盤，依據農歷顯示大小月和日期；6點位，南北月相，跟日期同步；9點位，夏歷的1-12個月，還藏了一個小窗口來指示閏月。12點位，是天干地支、十二生肖和陰陽五行。表盤外圈，是用了繁體字的節氣——我們的歷法，并非完全循環而有序，所以每十二年，這表要重新調校一次。但十二年，能做的出幾只這樣的表呢。

鉑金表圈，精鋼表殼。用鉑金的往往自詡，這材質如何稀有難得，打磨耗時耗心，說不定，還加上一萬個定語，證明買的不是手表，買的是真金白銀的金子。這是高級制表么，我是來和你討教煉金術的么。

先生，從來不做這樣的事。他以為是的，都在手表里了。你問他為什么用鉑金做表圈，他會困惑于這樣的問題——難道不應該嗎。想一想，這個采訪提綱，有點蠢。

說回夏歷表罷。藍色砂金石的月相顯示。格狀大麥粒修飾的鏤雕表盤，滾花表圈，這些要素，是背景板，注定這是一只帕瑪強尼。表盤是甚么功能，或繁或簡，都是先生心里的盤算。

PF008機芯，353個零件，能走54個小時，旦夕不止的兩天。但以這表和朋友做談資，可能需要一直上弦，否則，可能解釋不清楚，它究竟藏了多少機關。

我們的寒暑易節，始一反焉，抵不過這只表的表達式。它的簡單直接，以及不簡單的直接，是冥冥中的定義和計算。先生定義過的事，譬如FLEURIER的雪，或者北京這一天冬至或者萬圣節，時間，帕瑪強尼都記刻過，姑且，聊作紀念罷。

先生的Tonda PF系列，如今連全稱都不肯寫完全了，只以PF做背書。是這樣潦草又復雜的大寫意。好，PARMIGIANI，FLEURIER，時間演算在表盤上，人物地點，這些字母，我用大寫拼好了。我懂您的輕描淡寫和我的鄭重其事。先生，您演算的軌跡里，從來沒有過詭計。以及，越明年，我們不許笑場了，然后再屏蔽左右，都退下罷，你要給我看甚么。（撰文/小暉）